大唐枭贼 第167节

  枪锋抽出,鲜血如涌泉。

  朱温被溅得满脸是血,神色更加森冷。

  双瞳也染上龙雀宝刀的煞气,变得殷红似血。

  “你说了太多废话。而我,只为了报仇杀你!”

  仇恨的意志,从他五官七窍中迸发出来,纯粹的杀气于顷刻间爆发如山洪,似要盈满整片天地。

  痛楚丝毫没有让朱温的招式减缓,抽回的龙雀宝刀,再次以劈山之势,向高彦劈头盖脸砍下。

  这一击,蕴含着横刀弑天百世空的决绝。

  高彦顿觉遍体生寒。

  他未曾想到,朱温的刀法能横猛凌厉,一往无前到如此地步。

  勇气如漏桶中的水一般,从高彦小腹的伤口流失而去。

  生死关头绝不可想生死。

  可这一刻,高彦心头明确浮起一个念头——

  我不想死!

  他拍马急退,避开朱温的绝杀一刀。

  朱温的亲卫战士们,已逐渐从混乱中整顿起来。

  长武突骑毕竟人少,激斗一阵,便显难支。

  高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策马奔出百步。

  他躲过了朱温的必杀一招,但他有生以来,心中好不容易萌发出的一点英雄气,却已被朱温一刀杀死。

  这次对决,高彦败得彻彻底底。

  孟楷虽然负伤坠马,其副将班翻浪、彭白虎依然率骑兵鏖战,打得锐气耗损的长武突骑节节败退。

  乱军之中,高彦又负伤数处,不得不号集败兵,驰马退走。

  他失去了最后扭转乾坤的机会。

  这时,天狗彻底吞下日光,大地彻底陷入黑暗。

  草军一时视线不清,才让高彦等人得以生走。

  日蚀的景象,却成为对高彦彻头彻尾的嘲弄。

  什么“智同神武,勇似兰陵”。

  高彦这一生,只是一个沉迷于自己疯狂执念的妄人而已!

  朱温手捂伤口,望着高彦策马奔逃的背影。

  他并不觉得遗憾,高彦已被他斩断了心气,失去了战死沙场的荣耀。

  等待高彦的,将是被草军生擒活捉,千刀万剐。

  创口处又有一阵鲜血涌流而出。

  “二哥,小弟马上就要为你报仇了……”

  朱温口中呢喃,昏迷过去。

第230章 来福

  官军阵势崩溃由后向前蔓延,堵住大部分官兵的逃跑之路。

  许多人流漩涡在大地上冲撞,曾并肩作战的士卒为了夺路互相推搡砍杀。自相蹂践的人群涌过后,留下一片片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样的混乱中,死于自相残杀和踩踏的官兵,甚至比草军所杀更多。

  其中不乏官军精锐。

  韩平的倒戈,意外造就出草军至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歼灭战。

  倒在原野上的官兵,竟有一万以上,战果甚至超过歼敌八千余人的宋州之役。

  极为荒诞地,背叛草军的韩平,成了这场桂林血战的最大功臣。

  这个功臣结果却糟透了。

  朱珍捉住韩平之后,命人将其看管起来。

  按朱温的吩咐,若能近期捉住高彦,一起千刀万剐。

  高彦一开始就对韩平猜忌提防,恨不得置之死地。

  这样两个人一起被处决,相当有戏剧效果。

  韩平知道朱温等人不会饶过自己,一见有人来就痛哭流涕。

  恐惧丝毫未影响他的食欲,每天送来的饭食,都被韩平连碗底的米粒扒得干干净净。

  杨复光公公带着残兵败将回到桂林城后,见军心动摇,城池无法可守,深恨自己相信韩平,才招致如此惨败。

  杨公公撤离时,下令放火烧毁官仓中带不走的粮草,以免被草贼所得。

  韩平作为人质的老母,也被扔在当中,活活烧死。

  韩平的妻妾和女儿,则被杨复光下令随军带走,预备充为官妓。

  这正是战前高彦建议的处理方式。

  事后再这么做,却只是马后炮罢了。

  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韩平耳朵里。

  但在自己的生死面前,韩平没有心思为家人遭遇而多痛苦。

  他只能心中祈求高彦不要被草军抓住。

  若草军一直抓不到高彦,当然也会在某天将他处死。

  但对于韩平而言,多活一天,就算一天。

  ……

  高彦收拢溃兵,聚集在一处山坳当中。

  众兵士惊魂未定,暂时安歇下来。

  高彦瞧着这群大多挂彩的残兵败将,懊恼之意,填满胸怀。

  当时他用长枪扎穿了朱温的右胸,朱温的龙雀宝刀则斫裂盔甲上的兽吞,伤到了高彦的小腹。

  高彦可以确定,朱温所受之伤,明明比他要重不少。

  负伤之后,面对朱温的下一刀的滔天威势,高彦的如虹勇烈,刹那间变成了心胆俱寒。

  他无法控制自己,拍马后撤,永远失去了置朱温于死地的机会。

  扭转乾坤的那一瞬间,失不再来。

  想到这里,高彦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自己实力明明在朱温之上,若鼓起血勇,与朱温对拼,最后死的一定是对方。

  该死的怯懦,却在这时候将他吞噬!

  高彦完全想不透其间缘故,只觉当时自己简直被鬼迷了心窍。

  他相信,如果重来一次,朱温必定死于自己枪下。

  可败了就是败了,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

  副将梁缵凑过来,眼中露出安慰神色:“公子不必如此悲痛,胜败乃兵家常事。”

  “此战官军虽遭重创,所幸长武突骑和无当飞军损失不重,雷帅如今与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不会责怪。”

  梁家世代为渤海高氏效力,梁缵十二岁时就与高彦相识,交情匪浅。

  “你说得对,咱们终要将队伍带回去,给伯父一个交待。”高彦说着,突然泪流不止。

  “兵马新败,三军士气,皆决于公子一身,公子不可如此悲泣!”梁缵急道,用袍袖去拭高彦脸上泪水。

  “不,我不是为兵败而哭。”高彦怅然道:“我只是痛惜要失去一个好帮手了。”

  梁缵面露不解。

  高彦腰间的金银钿装横刀霍然出鞘。

  在梁缵的不可置信神色中,刀芒划过梁缵的脖颈。

  首身分离,鲜血从腔子里喷涌,溅在军旗之上。

  最后一刻,梁缵感觉到自己头颅停止了坠落。

  高彦将他的脑袋提在了手里。

  此时,高彦真的感觉有些遗憾。

  他想要皇位,必须要有人才辅佐。

  梁缵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却只能杀他。

  一刀枭首梁缵,高彦提着梁缵首级,对三军高呼:“梁缵勾结草贼,出卖我军机密,致有今日之败。我高彦杀之祭旗,以安三军人心,慰阵没将士英灵!”

  变生肘腋,败卒们纷纷骇得噤若寒蝉,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好一阵,才有人讪讪道:“彦纬将军,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要再调查一下?”

  “不用了。”高彦抓出一封书信:“方才,我从梁缵帐中找到了黄贼写给他的书函。诸位且看,这正是黄贼巨天的字迹。”

  黄巢虽然是大反贼,也是当世才子,字写得极好。

  这一张字显得龙飞凤舞,笔意遒劲,确然像大家手笔。

  兵败之时,人心动荡,往往主将说什么就信什么。

  高彦讲出此话,军士们信了个三五分。

  其实破绽并不难寻。

  纸上墨迹尚新,且若有熟悉黄巢书法之人,会发觉这字只像六七分,得其形而不得其骨。

  可丘八们哪里想得到,高彦战败之后,极短时间内,便做出了杀梁缵诿过,安定军心的决断!

  “若只为了推卸责任,我可以指斥杨复光那条阉狗。”高彦心中自语:“可惜啊,梁缵,你就是那个伯父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不杀你,如何回去夺军?”

  他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话:“除却梁缵私通草贼,此战之败,亦由朝廷猜忌所致。若朝廷不用杨复光总制全军,将大事一切交予我等,我等早该杀尽草贼,已在欢宴庆功!”

  指斥朝廷的言语,让众将士心有戚戚焉:“正是!若非杨复光那个阉宦无能,彦纬将军早已破贼功成!”

  “若非阉贼执意要收容那批反复无常的草寇,又岂会落到如此局面?”

  高彦将嗓音抬高数度:“不仅如此,如今伯父亲兵多随我出征,朝廷却在这时将他由镇海节度使转任为淮南节度使。各位觉得,是何缘故?”

  移镇之时,只能带亲卫之兵赴任,高骈的亲兵多随高彦南下,再从镇海军移镇淮南,顿时处于一个被不熟悉的军队包围,防卫力量又十分薄弱的境地。

  煽动之后,高彦再言语引诱,众人都生出狐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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