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锋抽出,鲜血如涌泉。
朱温被溅得满脸是血,神色更加森冷。
双瞳也染上龙雀宝刀的煞气,变得殷红似血。
“你说了太多废话。而我,只为了报仇杀你!”
仇恨的意志,从他五官七窍中迸发出来,纯粹的杀气于顷刻间爆发如山洪,似要盈满整片天地。
痛楚丝毫没有让朱温的招式减缓,抽回的龙雀宝刀,再次以劈山之势,向高彦劈头盖脸砍下。
这一击,蕴含着横刀弑天百世空的决绝。
高彦顿觉遍体生寒。
他未曾想到,朱温的刀法能横猛凌厉,一往无前到如此地步。
勇气如漏桶中的水一般,从高彦小腹的伤口流失而去。
生死关头绝不可想生死。
可这一刻,高彦心头明确浮起一个念头——
我不想死!
他拍马急退,避开朱温的绝杀一刀。
朱温的亲卫战士们,已逐渐从混乱中整顿起来。
长武突骑毕竟人少,激斗一阵,便显难支。
高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策马奔出百步。
他躲过了朱温的必杀一招,但他有生以来,心中好不容易萌发出的一点英雄气,却已被朱温一刀杀死。
这次对决,高彦败得彻彻底底。
孟楷虽然负伤坠马,其副将班翻浪、彭白虎依然率骑兵鏖战,打得锐气耗损的长武突骑节节败退。
乱军之中,高彦又负伤数处,不得不号集败兵,驰马退走。
他失去了最后扭转乾坤的机会。
这时,天狗彻底吞下日光,大地彻底陷入黑暗。
草军一时视线不清,才让高彦等人得以生走。
日蚀的景象,却成为对高彦彻头彻尾的嘲弄。
什么“智同神武,勇似兰陵”。
高彦这一生,只是一个沉迷于自己疯狂执念的妄人而已!
朱温手捂伤口,望着高彦策马奔逃的背影。
他并不觉得遗憾,高彦已被他斩断了心气,失去了战死沙场的荣耀。
等待高彦的,将是被草军生擒活捉,千刀万剐。
创口处又有一阵鲜血涌流而出。
“二哥,小弟马上就要为你报仇了……”
朱温口中呢喃,昏迷过去。
第230章 来福
官军阵势崩溃由后向前蔓延,堵住大部分官兵的逃跑之路。
许多人流漩涡在大地上冲撞,曾并肩作战的士卒为了夺路互相推搡砍杀。自相蹂践的人群涌过后,留下一片片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样的混乱中,死于自相残杀和踩踏的官兵,甚至比草军所杀更多。
其中不乏官军精锐。
韩平的倒戈,意外造就出草军至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歼灭战。
倒在原野上的官兵,竟有一万以上,战果甚至超过歼敌八千余人的宋州之役。
极为荒诞地,背叛草军的韩平,成了这场桂林血战的最大功臣。
这个功臣结果却糟透了。
朱珍捉住韩平之后,命人将其看管起来。
按朱温的吩咐,若能近期捉住高彦,一起千刀万剐。
高彦一开始就对韩平猜忌提防,恨不得置之死地。
这样两个人一起被处决,相当有戏剧效果。
韩平知道朱温等人不会饶过自己,一见有人来就痛哭流涕。
恐惧丝毫未影响他的食欲,每天送来的饭食,都被韩平连碗底的米粒扒得干干净净。
杨复光公公带着残兵败将回到桂林城后,见军心动摇,城池无法可守,深恨自己相信韩平,才招致如此惨败。
杨公公撤离时,下令放火烧毁官仓中带不走的粮草,以免被草贼所得。
韩平作为人质的老母,也被扔在当中,活活烧死。
韩平的妻妾和女儿,则被杨复光下令随军带走,预备充为官妓。
这正是战前高彦建议的处理方式。
事后再这么做,却只是马后炮罢了。
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韩平耳朵里。
但在自己的生死面前,韩平没有心思为家人遭遇而多痛苦。
他只能心中祈求高彦不要被草军抓住。
若草军一直抓不到高彦,当然也会在某天将他处死。
但对于韩平而言,多活一天,就算一天。
……
高彦收拢溃兵,聚集在一处山坳当中。
众兵士惊魂未定,暂时安歇下来。
高彦瞧着这群大多挂彩的残兵败将,懊恼之意,填满胸怀。
当时他用长枪扎穿了朱温的右胸,朱温的龙雀宝刀则斫裂盔甲上的兽吞,伤到了高彦的小腹。
高彦可以确定,朱温所受之伤,明明比他要重不少。
负伤之后,面对朱温的下一刀的滔天威势,高彦的如虹勇烈,刹那间变成了心胆俱寒。
他无法控制自己,拍马后撤,永远失去了置朱温于死地的机会。
扭转乾坤的那一瞬间,失不再来。
想到这里,高彦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自己实力明明在朱温之上,若鼓起血勇,与朱温对拼,最后死的一定是对方。
该死的怯懦,却在这时候将他吞噬!
高彦完全想不透其间缘故,只觉当时自己简直被鬼迷了心窍。
他相信,如果重来一次,朱温必定死于自己枪下。
可败了就是败了,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
副将梁缵凑过来,眼中露出安慰神色:“公子不必如此悲痛,胜败乃兵家常事。”
“此战官军虽遭重创,所幸长武突骑和无当飞军损失不重,雷帅如今与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不会责怪。”
梁家世代为渤海高氏效力,梁缵十二岁时就与高彦相识,交情匪浅。
“你说得对,咱们终要将队伍带回去,给伯父一个交待。”高彦说着,突然泪流不止。
“兵马新败,三军士气,皆决于公子一身,公子不可如此悲泣!”梁缵急道,用袍袖去拭高彦脸上泪水。
“不,我不是为兵败而哭。”高彦怅然道:“我只是痛惜要失去一个好帮手了。”
梁缵面露不解。
高彦腰间的金银钿装横刀霍然出鞘。
在梁缵的不可置信神色中,刀芒划过梁缵的脖颈。
首身分离,鲜血从腔子里喷涌,溅在军旗之上。
最后一刻,梁缵感觉到自己头颅停止了坠落。
高彦将他的脑袋提在了手里。
此时,高彦真的感觉有些遗憾。
他想要皇位,必须要有人才辅佐。
梁缵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却只能杀他。
一刀枭首梁缵,高彦提着梁缵首级,对三军高呼:“梁缵勾结草贼,出卖我军机密,致有今日之败。我高彦杀之祭旗,以安三军人心,慰阵没将士英灵!”
变生肘腋,败卒们纷纷骇得噤若寒蝉,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好一阵,才有人讪讪道:“彦纬将军,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要再调查一下?”
“不用了。”高彦抓出一封书信:“方才,我从梁缵帐中找到了黄贼写给他的书函。诸位且看,这正是黄贼巨天的字迹。”
黄巢虽然是大反贼,也是当世才子,字写得极好。
这一张字显得龙飞凤舞,笔意遒劲,确然像大家手笔。
兵败之时,人心动荡,往往主将说什么就信什么。
高彦讲出此话,军士们信了个三五分。
其实破绽并不难寻。
纸上墨迹尚新,且若有熟悉黄巢书法之人,会发觉这字只像六七分,得其形而不得其骨。
可丘八们哪里想得到,高彦战败之后,极短时间内,便做出了杀梁缵诿过,安定军心的决断!
“若只为了推卸责任,我可以指斥杨复光那条阉狗。”高彦心中自语:“可惜啊,梁缵,你就是那个伯父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不杀你,如何回去夺军?”
他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话:“除却梁缵私通草贼,此战之败,亦由朝廷猜忌所致。若朝廷不用杨复光总制全军,将大事一切交予我等,我等早该杀尽草贼,已在欢宴庆功!”
指斥朝廷的言语,让众将士心有戚戚焉:“正是!若非杨复光那个阉宦无能,彦纬将军早已破贼功成!”
“若非阉贼执意要收容那批反复无常的草寇,又岂会落到如此局面?”
高彦将嗓音抬高数度:“不仅如此,如今伯父亲兵多随我出征,朝廷却在这时将他由镇海节度使转任为淮南节度使。各位觉得,是何缘故?”
移镇之时,只能带亲卫之兵赴任,高骈的亲兵多随高彦南下,再从镇海军移镇淮南,顿时处于一个被不熟悉的军队包围,防卫力量又十分薄弱的境地。
煽动之后,高彦再言语引诱,众人都生出狐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