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29节

  他认识的其他几位美人同样有体香。兰素亭人如姓氏,体香是淡淡的兰草气味,绰影则是如夜来香一般的味道。至于小师妹段红烟,大概是体质特异,什么时候身上都散着一股浓烈的玫瑰香。

  尤滴身上的香气,总是变来变去,每次出场都不一样。

  但近距离将尤滴挟持住,朱温终于发觉香气底下,似乎存在着一丝怪异,如同用浓重蔷薇水掩盖狐燥味的泰西贵妇。

  唐人大抵皆无狐燥味,田珺也因为父系的一半汉人血统,没遗传到狐燥。而胡人里头,形貌与汉人差异越大的,狐燥比例越高。像比昆仑奴更黑的僧祇奴,一百人里九十九个都有狐燥。

  尤滴这样金发碧眼的形貌,狐燥比例也高得惊人。

  瞧见尤滴眼中骤变的神色,朱温知道自己判断对了。

  拿身体缺陷攻击人,并不厚道,却相当有用。

  尤其是对花王尤滴这样,容貌身材瞧上去没有丁点瑕疵的尤物。

  何况有件事朱温也不知道——尤滴其实身体没有丁点天生的体香,她的香气都是修炼魔门的“天香飙”魔功之后,消耗元气散发出来的。正因此,尤滴的体香才能变化万端。

  田珺闻此,捧腹大笑起来,而后用搞怪的神情瞧着尤滴:“哈哈哈哈哈……让你这女人臭美,竟然有狐燥味,笑煞姑奶奶了!”

  瞧见尤滴如吃了一大口芥末的表情,朱温神色越发悠然。

  “今日我点破花王的心结,倒是一桩佳事。花王他日倘能坦然面对自己身体的瑕疵,不去设法掩盖,心境和修行,皆可上一层楼。”

  “可惜在下境界不够,过不了这关,对花王的一片盛情,只能敬谢不敏。”

  一本正经地讲歪理是罢,小爷也会,谁怕谁啊。

  围观百姓们很多压根不知道狐燥是什么,不由议论纷纷。

  “这位郎君说的狐燥,到底是甚么物事,咱家怎生没听说过?”

  “莫非就是汗臭味?谁没有啊,说得这么咄咄逼人。”

  “非也非也。”一位白衣秀士摇着折扇,眼中透着狸猫般的机灵得瑟:“狐燥者,胡人之燥也。咱们汉人都没有狐燥,你当然不知。”

  “这咱就明白了,莫非是漠北蛮子身上的羊膻味?”

  白衣秀士摇头晃脑:“这亦不是,羊膻是吃羊染上之膻,亦非狐燥。漠北胡人,有狐燥者比汉人多些,比西域胡人又少许多。”

  “越说越不明白了。那些官儿也餐餐吃羊,怎么就没有羊膻?”

  “咱们汉人吃羊,都是放了血,加了香料,自然吃不上羊膻。北边蛮子囫囵带血吃,怎不染羊膻气?”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尤滴气得娇躯颤抖,恨不能将朱温剥皮抽筋,带血囫囵吃了。

  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尤滴本来是个不可测的人。

  朱温每次都能将她激怒到如此境地,也算本事。

  偏偏她现在被朱温挟持在手里,连出言辱骂回去都没什么底气。

  不过,瞧着尤滴气鼓鼓的样子,朱温只觉得开心极了。

  这女人千娇百媚的时候,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瞧着尤滴发怒失态的样子,朱温反感觉到这个蛇蝎美人的些许有趣之处。

  花王再怎么也是女人,被羞辱之后也会恼怒。倘若真能太上忘情,就忒没意思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对峙,阵阵马蹄声快速迫近。

  “一定是援兵到了。”朱温对田珺道。

  “老大,田将军,兰军师,你们没事罢?”霍存的大嗓门,半里外就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被敌人挟持的兰素亭当先从容应答:“没事。都将和珺姊姊抓住了花王呢!用她换我就是了。”

  尤滴此时倒也平复了情绪,娇笑着对朱温道:“现在咱们该换人了罢,再拖下去,你们这边援兵更多,我们只会被一网打尽,真那样,倒不若让小娘子们不管人家了。”

  朱温沉吟少顷,把尤滴狠狠推搡出去。

  他本来突然有给尤滴屁股上来一脚的冲动,但终究忍住了。哪怕对尤滴这个毒妇,仍会有损自家体面。

  尤滴被绑缚着双手,慢慢地走回己方队伍之中。同时兰素亭也被释放出来,面带笑容奔至。

  朱温用霍存带来的一把强弩指着尤滴后心。如果对面暗算兰素亭,己方同样可以放箭。

  人质安全交换完毕,尤滴等人才在朱温一众的目光中,消失于沉黑的夜幕里。

  朱温转头对霍存道:“朱珍呢?不会伤得太重没法动身了罢?”

  “这倒没有。”霍存道:“朱珍和董厚、葛从周他们一同,预先到山口伏杀去了,决计不让这帮毒妇活着回去!”

  又道:“朱珍还说,假若对方不骑马走山口,就更容易。时间再拖下去,我军大片过来搜捕,她们一个也逃不了。”

第177章 山口伏兵

  “干得漂亮!”朱温竖起拇指夸赞。

  朱温已当场允诺,让尤滴安全离开。但对尤滴这个毒妇,完全不用讲什么信义,否则岂不成宋襄公一流人物。

  当初在泰山上杨行密出面调解,让她不要和草军为难。伤还没好利索,尤滴就帮着镇海节度使裴璩拿下了曹师雄的首级。

  朱温在办庙会的乡社上放她安然离去,照这也算守信了嘛。

  “妖妇这番耗子进了油锅,在劫难逃!”霍存兴奋道。

  尤滴的阴险狡诈,实在令人生畏,如果今次能将此女一举解决,再好不过。

  朱温不答,心知朱珍指挥若定,固然值得嘉许,但执行起来,恐没那么顺利。

  “咱们也跟过去瞧瞧,或能撞着朱珍他们抓着花王献俘上来。”

  霍存没听出朱温言中的疑虑,笑道:“那敢情好。这个疯婆子,若临阵一刀砍了,倒便宜了她。”

  心里已经想着抓住这婆娘,小爷一定要好好快活一把。这样极品的金丝狸奴,就该让有功将士雨露均沾。

  又思忖着,跟了朱温三两年,还真没见老大开过荤。花王这等货色,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不晓得都将会不会按捺不住,也下场尝个鲜?

  朱温瞅着霍存一对滴溜溜转着的招子,已猜到他想什么。

  用人如器,各取所长,没道理要每个亲信都具大将之材。

  霍存是朱存发掘出的人才,跟着朱温时间最久。这小子虽喜欢女色,却不祸害民家妇女,战场上又刚勇利落,枪马娴熟,到底算个可造之材。纵有不如人意之处,让他扬长避短即可。

  除夕已是三冬之末,地面上雪最深的时候都过去了。草军群雄驱着健马在雪地里飞驰,虽激得雪粉迷目,到底不甚碍马儿行走。

  以里程推算,大雪封山,尤滴等人要尽快撤离草军控制的衢州一带,必走左近山口。

  山口上本来黄巢就设了岗哨,不惟提防官军,也代理了税卡工作。

  衢州原来那帮税吏,黄巢实在信不过。

  至于草军弟兄们往行囊里挟些子……

  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大雪天气,没点好处,谁甘心有年不过,杵在冷风里站岗受冻?

  有道是“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只要别做太过,黄巢就当给战士们发腊赐了。

  尤滴等人原先混进来,是分散开来翻山越岭由小道渗透。如今人手集中,时间又紧,只能骑了在衢州本地买的马骡撤退。

  哨兵虽不认识她们,但见一群小娘子骑马而行,当然要盘问一番。

  尤滴语气哀怨,作出一副楚楚可怜形状:“奴家与姊妹们俱是吴郡陆氏的家婢,因主人暴虐,忍耐不过,这才窃了马匹出逃……”

  说着从指缝里抠出一小粒金子,言语酥媚,令为首的队率只觉魂儿都要醉了:“还望兵哥哥怜惜奴家则个……”

  对舍得出血的门阀豪室,黄巢会放过一部分。但他们倘看不住自家的奴婢,跑了出来,草军就只好代为放免。

  为奴作婢之人,攒一点金子藏在指甲缝里,再合理不过。

  加上被尤滴媚色娇音所迷,队率和他麾下兵卒一时也没瞧出破绽——倘是出逃婢女,直接投到草军大营里就是,家主定不敢来索要,何必再往衢州外而行?

  色是刮骨钢刀。队率还在心醉神迷,如银蛇般的软剑已从尤滴罗袖里吐了出来,一剑抹断了队率的咽喉。

  后边诸女同时动手,刀枪齐出。

  有机灵的战士连忙上马来战。但尤滴麾下这帮女人,大多是在东南群山中招的蛮人女婢,穿山踏岭好似猿猱,厮杀起来有如母夜叉;衣内更是暗穿盔甲。几十个哨兵仓促应战,哪里是敌手?

  不多时,这帮猝然遇袭的哨兵就被杀得落花流水,有两三个伶俐的,直接抽冷子骑马奔回去报信。

  “小的们整好队列,过山去罢。”尤滴收敛媚态,对部下发号施令。

  若非要演戏,她岂会与部下婢子姊妹相称?

  众婢在马上肃拜,同声应是,驱马向前。

  忽听弩声大作,诸女急忙偏马闪躲,仍有两个蛮女被弩箭射穿后心,坠马毙命。

  朱珍盔甲下头裹着大块白布,由甲缝能瞧见肩头渗出血来。他分明受伤不轻,仍强撑着骑马追杀过来,口中爽朗笑道:“花王,没想到咱们再会得这么快,这个年关都还没过哩!”

  朱珍麾下骑士人人放弩一发之后,挂弩在腰,骤马挺枪由后追奔过来。

  前边山背后也杀出一彪人马,董厚背负令旗,一马当先,葛从周与其他明教骑士紧随在后。

  尤滴一伙人在这逼仄山口,成了被前后夹击的架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们在衢州买不到大量战马,骑乘的都是一般代步之马,甚至有骡子和驴,要和正经骑兵打骑战,实在不好打。

  被都将重用之后,头回定策设谋,朱珍不由心中得意:“花王一向算计别人,今日怎么成了蒸饼的馅儿?”

  尤滴瞧着部下婢子一个个被创坠马,或被草军骑兵当阵生擒,神色依然从容:“你这汉子倒是条好汉,见识能让妾身略看一眼。”

  “花王被咱们拿住,嘴就硬不起来了。”朱珍寒声道。

  尤滴身边斗兵渐稀,却一点不因部下死亡而难过。在她眼里,这些婢子为她去死天经地义。

  朱珍见她一边舞着软剑与一群草军骑士格斗,嘴角媚笑更浓,只当尤滴是强装从容。

  被积雪覆盖的山后,突然传出一阵昂然歌声,唱的正是《兰陵王入阵曲》。

  “新将入阵谱弦歌,共识兰陵贾舆多。制得舞胡工欢酒,当宴宛转客颜酡!”

  一位身着宝蓝色战袍的骑将,脸带恶鬼面具,骑高头大马,驰杀出来似风驰电掣。枪影闪烁间,一员明教骑士被他枪锋刺中咽喉,喷血堕马。

  身后长武突骑鱼贯而出,人举一炬,火光映在雪面上,反照得通明堂皇,好似白昼一般。

  在南边,朱温对并辔而行的霍存道:“朱珍这计策不错,只是有一点你想过没有。”

  “花王纵然真成功杀掉我,也要考虑撤退问题。怎会不找人在外围接应?”

  黄巢设哨严密,成队的骑兵不可能混进来,却可以等候埋伏在外围。

  霍存一拍脑袋,才知朱珍到底算岔了一层。

  见高彦带骑兵来援,尤滴笑靥越发灿烂,手中软剑舞动似天女散花,将董厚和葛从周尽数逼退。

  不料座下驽马疲惫,不耐驱驰,重重喘息一声,直接倾倒下去。

  坠马那刻,尤滴终于露出一丝惶惧。高彦却已战退面前对手,驰马过来,援手将尤滴拉起,放在自己身后。

  “圣教属下张皋,参见花王。”高彦嘴上这么说,言语中感觉不到一分一毫的恭敬。

  张皋是曩昔高彦潜入明教所用的化名。

  尤滴将柔软娇躯贴在高彦后心,腻声道:“彦纬公子这等人物,也打奴家这棵蒲柳的主意么?”

  高彦摘下面具,露出俊美容颜,却不回头看她,继续挺枪杀敌。

  “花王乃世间绝色,谁不动心?可男人要被美色所迷,至少这美色未来可能为自己所得。不然,这男人就连养在溷藩里的蠢猪都不如。”

  “高某人现下身份不够,想也无用。若在下功成名就,那时花王自荐枕席,在下一定欢迎之至。”

  尤滴掩口娇笑起来:“咱们到底是老相识,说话就这样恣肆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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