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端突然掠过一缕熟悉的香气。
朱温心道不好。
驱傩的傩母声调陡然由苍老转作娇柔缠绵:“呀,奴家在这里又发觉两只小鬼哩!”
她猛然扯下面具,花白的头发顷刻变成了流金般的颜色,在四望无际的灯火间熠熠生辉。
此外,朱温才注意到,队伍里还有另一个金发碧眼的身影,正是昨晚想要勾搭他的当垆卖酒胡女。
金发的女人当然不一定是花王尤滴。
但在大唐,金发胡姬并不多,江东就更不多。
相似的体貌特征,可能意味着两者来自同一个地方。
朱温这时候才意识到和田珺秘密交往,最大问题在哪。
想要他死的人并不少,花王尤滴算是杀心较重的一个。
今天的事,当然也算朱温和田珺点背,没想到随便找的一座庙会乡社,里边竟藏着尤滴的部下。
也不知她用的是明教还是魔门的秘密情报网。
衢州一带已被黄巢军控制,尤滴若带着太多人混进来,一定会被发现。
这当然让朱温失了警惕——谁会想到在主场被人伏击?何况他和田珺还是秘密出来的。
“咱们是不是恩爱秀多了,遭了天谴,又碰上这个疯婆子?”朱温对田珺道。
田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尤滴不可能把细作安插到衢州每个乡社。
然而,尤滴绝非瞎猫碰见死耗子。从她的反应速度看,一定考虑了朱温和田珺秘密交往下,过年出来私会的可能。
无论如何,朱温和田珺能被尤滴再次逮上,除尤滴反应足够快之外,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大好。
第174章 局势惊变
不光女人恋爱时会变傻,男人也如此。
聪明如朱温,都没想到花王尤滴能拿自己和田珺相恋,作为袭击的切入口。
此女的阴狠毒辣,静虑深密,实在令人咋舌。
朱温猛地攥住田珺手掌,扯着她一同急退到一处土墙转角。
墙角狭窄,能借助两面垂直的高墙掩护侧翼。朱温拉着田珺至此,显然是欲以此限制尤滴的攻击角度,再寻机防御反击。
这种用土砖堆砌起来的土墙并不坚固,朱温和田珺若抵敌不住,又可以直接向后撞破墙壁逃走,不致于自陷死地。
尤滴似全然没把朱温的计较放在眼里。
她那对湖蓝色的眸子,闪动着慧黠的眼神,仿佛一只玩弄老鼠的猫。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曹子建用来形容洛神的辞句,拿来形容花王尤滴,同样恰如其分。
尤滴满头金发映着漫漫灯火,垂至腰间,亮丽无俦。
惊叫着散开的人群,仍有极多人对她调头而顾。
寻常百姓,何曾见过如此丽色?
一柄秋水般的软剑,如电蛇般自花王尤滴袖中射出。
这柄剑比寻常软剑长上许多,简直如同一条长鞭。
这么长的软兵器,能用好的并不多。面对硬兵器凶猛的攻击,软兵器往往使不上力,哪怕是江湖战斗,也容易吃亏。
但软剑在尤滴手中,不惟矢矫灵动,劲力灌注当中时同样凌厉惊人。完全不必怀疑,软剑绷直时,全力刺在敌人身上,甚至能透甲而入。
柔软与韧性,又令软剑挥舞起来异常灵巧,剑影漫漫散开,好似天罗地网,向朱温和田珺劈头笼罩下来。
朱温与田珺对视一眼,宝刀蛇矛同时掣出,向花王迎击而上。
血色刀芒与青色的矛锋,一左一右,夹向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剑光。
“两只小鸳鸯,妾身就送你们去和曹师雄团聚哩!”
尤滴依然烟视媚行,口中咯咯娇笑不已。
朱温和田珺进入花王尤滴的无形气场,顷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连行动都受其阻滞。
但朱温与田珺俱是勇猛精进的打法,面对尤滴剑意凝成的场域,直接横勇冲杀,要将气场轰然撕裂。
电光火石之间,尤滴的软剑,与朱温的大夏龙雀宝刀和田珺的青龙矛数次交击。
尤滴身形微微一震,向后飞退开去。
她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朱温和田珺明明实力增进有限,可合击之时,表现出的实力,已非她所能敌。
尤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剑光,被朱温和田珺三招两式之间,尽数拆解。
朱温当众与田珺十指相扣,纵声大笑。
“你这样没法相信别人的烂婆娘,又怎知小爷和珺妹携手同心的威力?”
田珺也露出畅快之极的笑容,与朱温眼神交汇,眸中尽是绵绵情意。
她绛唇大张时,一对小虎牙映着灯火闪着光,实在可爱得不行。
相恋并不止会让男人和女人变傻,也能让双方配合做事更加默契。
步战之中,合击威力波动极大,紧密无间的配合,可以带来巨大的战力提升。
田珺坦率少虑的性子,更能让朱温与她合练武艺时,迅速凭着两心相知,抵达圆融境界。
沙场上,恋人同心杀敌并不少见。由于女性武者远比男人要少,历史上甚至有将帅选拔大量同性恋人,组成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朱温感受着田珺掌上的温热,只觉胸膛中心脏砰砰跳动如擂。
相比如小女儿般的柔情蜜意,田珺这家伙更能与自己心有灵犀的地方,还是血火战场。
得势不饶人,朱温和田珺身形如电,撞开人群,向着尤滴退却方向猛扑而去,欲一鼓作气将她拿下。
尤滴在此地有不少同伙,但她自恃武力,方才同伙都没有出手。朱温心中琢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田珺同心施为,将花王尤滴击杀或生擒,大有可能。
包括昨日当垆的金发胡女在内,尤滴的同伙果然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来不及反应。
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朱温和田珺向花王尤滴越发逼近。
他们已能看见尤滴眼底淡淡的惊惶。
面对贴面而来的死亡威胁,惊惶,悚惧,都是人类的本能。
尤滴这样强大且狠辣的女子,亦不例外。
她已能感觉到矛风与刀意掠过自己颈部的肌肤。
间不容发之际,却见尤滴身形一偏,如霹雳车射出的石砲般,轰地撞向路傍的土墙。
她的身法诡异无比,几乎是顷刻将后退之势转作了侧偏之力。
朱温和田珺只得身形急停,他俩已将尤滴作为假想敌进行过多次合练,这番对决花王才能得心应手。可面对尤滴诡异的魔门身法,仍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这本是朱温打算如若不敌,临场转进的手段。却被尤滴用了出来。
飞溅的尘灰迷人眼目,朱温和田珺一时也不好追入院中。
但朱温也发现了异常之处。
纷乱的人群惊呼不断,院落里却没传出任何惊叫声。
尤滴若贸然闯入民宅,宅子里的居民一定亦会惊叫起来。
这处院落必是尤滴的据点之一。
当尘沙落下,朱温和田珺陡然听见院中呜呜有声。
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形,双手被缚在身后,嘴里塞着破布,正被花王尤滴款款搂抱在怀。
尤滴用白皙如奶膏的素手,在兰素亭脸上缓缓摩挲过:“好个我见犹怜的小娘子,怪不得朱温郎君如此上心。”
“朱郎前番责怪奴家不捉芷臻妹妹做人质,奴家自然是从善如流喽。”尤滴目光柔媚如水,口中说出的话儿,语气如怀春少女对情郎的低语。
朱温和田珺顷刻间目眦欲裂。
过年时候,军营里的将士都出去耍,这也是草军大营守备最薄弱的时候。
兰素亭性子不喜热闹,选择留在营中。
朱温其实也留了霍存和朱珍保护,但他俩岂是尤滴派出的奇袭人马对手。
朱温此时才意识到,己方如今面临着怎样的绝境。
尤滴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花王眸光婉转,向兰素亭耳畔轻轻吹着热气,一把扯出兰素亭塞口破布:“芷臻小妹妹,和你的心上人都将,还有抢你心上人的狐媚子说几句话罢?”
兰素亭面色煞白,如同风中飘摇的一朵百合花,楚楚可怜。
朱温顿时心如刀绞。
田珺也慌了神,杵着不知如何是好。
兰素亭仰头瞧着尤滴,眼神异常坚定:“珺姊姊不是什么狐媚子,她比你强上千倍万倍。”
“咯咯咯……”尤滴娇笑不已,用玉手去捏兰素亭下巴:“小妹妹嘴倒挺硬。只是口说无凭,女人好不好,又岂是你能评断的?”
兰素亭神色却相当镇定:“放了我。”
“凭什么?你知道人家为了抓你费了多大力气吗?”尤滴轻叹道:“那个叫朱珍的汉子着实凶悍,我部下虽打伤了他,也折了位俏婢在他手里。”
“碧芍的身价,可值五百贯哩!糙军汉,真不省得怜香惜玉。”
朱温得知朱珍性命无虞,心略略放缓了些。
花王此人谈及部下战死,竟以身价评定,实在全无心肝。
既然朱珍还活着,霍存大概也无恙。两人一定会迅速找到援兵,追踪而来。
但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尤滴又岂会给己方这个时间?
没想到兰素亭身处敌人掌握之中,面对堂堂花王,神态越发泰然自若:“都将和珺姊姊联手,已足能压制你。那么加上你的部下,想留他们也留不住。”
这是实话,若没有兰素亭这个人质,朱温和田珺想要杀出重围,并不成问题。
“所以你想让他们不管你,直接跑路?”尤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头瞧着她。
“不,我不会成他俩的拖累。”
兰素亭脸上突然浮现起一片青黑之气。
饶是尤滴,也不由有些吃惊:“你服了毒?什么时候服的?”
“我找红烟姊姊要的。粘在牙齿上,只要咬碎,毒性就能马上发作。”兰素亭平静道:“我既然手无缚鸡之力,随时可能成为都将的弱点,又岂会不做打算。”
“如果做事还想留一线,就马上放了我,我身上有解药。解药是分开放的,只有我知道调配方法。”兰素亭道:“我若死了,都将和珺姊姊只会与你不死不休,哪怕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