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950节

  大约一刻钟后,朱翊钧换上了铠甲,热身完毕,和骆思恭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骆思恭是个牛脾气,一点都不思考恭顺之心,出招可谓是又狠又快,知道这是发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杀父仇人。

  皇帝有过命令:全力出手不得藏私。

  朱翊钧的应对可谓是游刃有余,一共二十个回合,骆思恭只赢了一场,输了十八场。

  最后一个回合,骆思恭已经有点疲于招架,朱翊钧瞅准空挡,一脚勾在了骆思恭探出的左脚上,这一脚又快又准,力量很大,骆思恭被带倒在地。

  “你还是老样子,下盘不稳。”朱翊钧伸出了手,将骆思恭拉了起来。

  骆思恭当年丢脸,就是扎马步扎不稳,摔倒在了地上,那时候,和现在一样,陛下伸出了手,把他拉了起来,也把他从被所有人指责的地狱拉了出来。

  搏杀,比拼的其实就是基本功,基础越扎实,打的越得心应手,技巧到了大成境界,其实就是出招收招近乎于本能。

  骆思恭的天赋不如皇帝,尤其是下盘功夫,所以年纪越大,骆思恭输的就越多。

  “臣惭愧。”骆思恭有些无奈的说道:“已经没资格给陛下喂招了。”

  “没事,朕找了这么多年,也就找到你一个敢全力出手的。”朱翊钧摘下了兜鍪,满是笑容的说道:“走的时候,带一只炖大鹅回去,渡渡鸟太少了,朕也不舍得吃。”

  这是实话,就连朱翊镠都是如此,越长大,潞王就就越不敢全力出手,后来都是打不还手了,刀还没到,人就倒了,主打一个陛下武功高强!

  “谢陛下隆恩。”骆思恭恭敬谢恩。

  每次陪练结束,陛下都会赏赐点吃的,具体吃的是什么不重要,这是圣眷。

  “狠狠地揍他一顿。”朱翊钧看了看旁边的萨利姆,低声叮嘱着。

  萨利姆的确是个习武之人,他看得出来,刚才的激战,君臣都是全力出手,没有任何留手,每一招都非常凶险,招招都是杀招。

  萨利姆接受了骆思恭的挑战,萨利姆败下阵来。

  骆思恭已经跟皇帝打满了二十个回合,力气已经用掉了一大半的情况下,依旧形成了对萨利姆的无情碾压,萨利姆被揍得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大人打小孩一样的轻松写意。

  角力这东西,有没有实力,一眼就看出来了,骆思恭已经有了选锋锐卒的实力,萨利姆真的不是对手。

  “这下,这刺头,终于服气了。”朱翊钧坐在武功房的太师椅上,对着张居正乐呵呵的说道。

  一共就进行了十个回合,萨利姆一次没赢,除此之外,也没有形成任何一次有效进攻,骆思恭还收着点力气,全程都在放水,将萨利姆狠狠地戏耍了十个回合。

  陛下让他揍人,没让他杀人。

  “很普通,入京营都难。”骆思恭下了阵,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萨利姆没有功夫展示自己的桀骜不驯,因为接下来上场的是熊廷弼!

  熊廷弼压根没有放水的意思,都是同龄人,凭什么放水?

  火力全开,全盛姿态!

  十个回合,萨利姆带着甲趴下了整整十次,每一次都是狠狠地重摔,打到最后,萨利姆甚至都爬不起来了,趴在地上,摘掉了兜鍪,喘着粗气。

  此时的萨利姆躺在地上,怀疑人生。

  大明出阵的三个人里,皇帝的实力最强,其次是熊廷弼,然后才是骆思恭,在蒙兀儿国无敌的他,到了大明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熊廷弼来到陛下面前,俯首说道:“确实普通,入不了京营。”

  “很好,走的时候带只炖大鹅。”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

  “谢陛下。”熊廷弼也吃上了大鹅。

  沙阿买买提走了过去,面色极为激动,不断地教训着,帮萨利姆从地上站了起来,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后,才到皇帝面前重新见礼。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萨利姆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五拜三叩首的大礼,用蹩脚的汉话见礼。

  “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把你送到大明来吗?”朱翊钧没有让萨利姆平身,等到沙阿买买提翻译后,皇帝才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对朕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你的父亲,你,还有你的子子孙孙们,世世代代,都要思考这个问题,我是谁。”

  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阿克巴亲笔写的国书,蒙文多出错误,波斯语能写出长句的那封国书。

  “你还没有当国王,你还很年轻,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的重要。”朱翊钧拿着国书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在大明接受教育,朕可以退你束脩,你可以回去。”

  “朕让你在大明接受教育,是因为你父亲的殷切祈求。”

  我是谁,这很重要,涉及到了身份认同这个国朝构建的根本问题。

  阿克巴把留学活动称之为寻根。

  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连我是谁,从何而来,都搞不清楚,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和讽刺,统治也会因为身份认同变得岌岌可危。

  阿克巴真的是殷切请求,希望大明能教点东西给这些留学生,哪怕是不教那些理工学科,就教点四书五经,那也是礼了。

  萨利姆这些留学生的学费真的很贵,一名留学生就要一万两银子,还不算棉布贸易3%的让利。

  “要回去吗?”朱翊钧询问萨利姆的想法。

  萨利姆思索了很久,才再次磕头说道:“不要,我要学成后再回去。”

  萨利姆真的拎不清是个废物,阿克巴早就杀了他,叛乱造反夺取王位失败,还能活着,还是王储,阿克巴对萨利姆寄予厚望。

  “我真诚的为我的鲁莽道歉,感谢皇帝陛下的宽容和仁慈,我有一个宝物,献给陛下,作为赔礼。”萨利姆再拜,跟沙阿买买提频繁的沟通着。

  沙阿买买提对着皇帝告罪后,离开了武功房。

  萨利姆也没起来,空着手道歉是没有诚意的。

  朱翊钧和张居正说起了国事,主要是关于朝鲜战争的诸多问题,这里面的问题很多。

  比如朝鲜需要更多的官吏,而大明能够派遣的士大夫也不是很多,穷乡僻壤没人愿意去,在大明士大夫眼里,朝鲜还不如绥远、辽东,而朝鲜士大夫又不能启用,朝鲜士大夫很多都是文武两班本身,只能在朝鲜兴办一些学堂。

  在没有朝鲜士大夫培养成才之前,朝鲜会一直处于半军管的状态。

  “陛下,这是萨利姆殿下的赔礼。”沙阿买买提捧着一个盒子,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罕见的露出了一脸肉痛的表情,显然盒子里的物品极其珍贵。

  冯保从沙阿买买提手里接过盒子的时候,沙阿买买提都有点不想松手。

  冯保打开了盒子仔细检查了半天,也是一脸震惊的将盒子转向了陛下说道:“一颗硕大的金刚石,光彩照人。”

  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钻石出现在了朱翊钧的面前,这么大个头的金刚石,朱翊钧还是第一次见,朱翊钧拿起了面前的钻石打量了一下,钻石任何的杂质,光洁透亮。

  “给皇后送去吧。”朱翊钧不是很在意,有点好东西,也会想着王夭灼。

  沙阿买买提一脸肉痛的说道:“这是柯伊诺尔,也就是光明之山,发现于两百多年前的科勒尔山,格外珍贵,陛下,臣很确定,萨利姆殿下,确实很有诚意了。”

  就连沙阿买买提都觉得太贵重了,的确是个宝贝疙瘩。

  “免礼吧。”朱翊钧平静的说道:“确实有诚意。”

  萨利姆颤抖的再拜,真挚的说道:“陛下果然是哲人王,面对如此珍宝,依旧没有任何的贪欲,即便是我的父亲,他对这光明之山,也是畏惧。”

  “父亲说过,不为恐惧或情欲所左右,即使在锁链中也是自由的,才是哲人王。”

  “无稽之谈!朕只是更喜欢白银罢了。”朱翊钧摇头否定,他是个俗人,跟哲人王完全是南辕北辙。

第800章 汉乡镇就是南洋梦,南洋梦就是汉乡镇

  光明之山,一颗巨大的钻石,后世镶嵌在英皇冠上的明珠。

  这颗明珠有些不太好的传说,有一层神秘诅咒的色彩,这个诅咒的内容是:谁拥有它,谁就拥有了世界;谁拥有它,谁就要承受它所带来的灾难。

  朱翊钧从来不认为国朝的兴衰和一颗钻石有什么强关联,蒙兀儿国拿着它两百多年,英国拿了两百年,要真的有诅咒,这应验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国朝的兴衰有历史的必然,也有历史的偶然,古今中外,就像人追求长生一样,政治家们似乎都在寻找一种万世不移之法。

  比如萨利姆提到的哲人王,也是这种万世不移之法的一种。

  柏拉图提出了哲人王统治,认为理想国里,具有最高的智慧和崇高道德的人,才能成为哲人王,哲人王超脱个人利益,以国朝和人民的福祉为重,建立了公正、有序、和谐的世界。

  在柏拉图看来,哲人王是可以被教育培养出来的。

  哲人王这个概念,是泰西的一种道德崇高的政治理念,有点类似于大明士大夫口中的法三代之上圣王,也有点类似于大光明教所倡导的智慧的化身。

  比如大光明教的先知是智慧的化身,陛下身上的八种美德是智慧的表现,也是类似的最高智慧演化出的道德崇高。

  朱翊钧一向不推崇道德崇高,理由也比较简单,哲人、圣王、智慧化身、先知、美德,这套叙事,其实都是建立在道德之上,而道德和善恶息息相关。

  善与恶本身都是抽象的概念,它们是人们对无穷万物的道德评价,其标准是在不断地变化,造成善恶标准变化由历史、文化和社会三方面因素构成。

  人们总是这样,会对过去的善恶标准产生疑惑;就像是未来的人,会对当下的善恶标准产生疑惑。

  道德治国是不可靠的,完全经不起时间和实践的考验。

  因为文化、社会都在改变,世势在变,还用过去的道德为基本逻辑,来指导当下的政治逻辑,就会出现种种怪诞、荒谬、离奇且不被人理解的决策。

  比如大明的复古派儒学士,几乎可以和贱儒二字,画上等号。

  但朱翊钧从来不反对道德崇高的践行者,甚至非常钦佩他们。

  比如海瑞,朱翊钧就很尊重他的道德,这是真正的清流,骨鲠本骨,有大勇气、大毅力、十分的清廉,还有崇高道德。

  但海瑞自己都不认为,真的弄一堆清流治国,就能把国朝管理好,因为已经试过了,当初徐阶上台的时候,也是以清流的身份成为了元辅,后来,徐阶贪的比严嵩还厉害。

  做了明公之后,海瑞也会从张居正、王崇古身上学习变通之法,比如大工鼎建的反腐,比如一些贪官污吏的赦免,真的有些贪官污吏,能用八十银办一百银的事,然后把二十银揣到自己口袋里。

  这种循吏有个典型的例子,当初三都澳的刘汉儒,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比官署的市舶司还要繁华。

  但刘汉儒还是因为私市贩卖阿片,被皇帝陛下处死了,陛下为此可惜了很久很久。

  朱翊钧否认了萨利姆哲人王的论述,他对这些宝石没什么兴趣,不是对财富没有兴趣,他很喜欢白银。

  “喜欢白银吗?”萨利姆得到了皇帝回答的一瞬间,有些迷茫了起来。

  这种喜好,有点俗,不符合天朝上国的高雅。

  陛下表现像是哲人王一样,但哲人王亲自否定了自己是哲人王,甚至告诉了萨利姆,皇帝是极其贪婪的,这让萨利姆的逻辑绕不过来了。

  没有读过矛盾说的萨利姆,他的叙事里还是二元叙事,好人就是好人,做的事都是好事,坏人就是坏人,做的事儿一定是坏人的二元叙事,才会出现这种迷茫。

  “多读点书好了。”朱翊钧笑着鼓励了一下,毕竟人家是花了重金来留学,是大明留学客户。

  朱翊钧和沙阿买买提沟通了下今年的棉花、棉布贸易。

  今年蒙兀儿国的棉布产量再一次增加,而对棉布的需求却下降了三成,主要是因为去年屯的货没卖完,今年实在是吃不下那么多了。

  需求下降,不是不需要,而是因为奥斯曼王国再次发动了战争,闹得人心惶惶,商路断绝,让二道贩子阿克巴非常难受。

  不能正经做买卖,赚不到钱,抓心挠肺的难受。

  朱翊钧表示了理解,大明的棉布不愁卖,大明腹地的需求在增加,南洋的需求也在增加,仅仅吕宋汉乡镇,就消化掉了上百万匹的棉布,而类似汉乡镇的聚集区,在南洋还有十数个之多。

  沙阿买买提再次告罪,带着不服管教的萨利姆,离开了通和宫。

  朱翊钧马不停蹄的去了北大营操阅军马,赶在日暮的时候,回到了通和宫,盥洗之后,开始处理今日的公文。

  “鲜卑使者终于走了。”朱翊钧朱批了礼部的一本奏疏。

  鲜卑平原的的鲜卑使者,在六月份,终于带着遗憾离开了京堂,鲜卑使者没能获得觐见皇帝的机会。

  大明皇帝多尊贵的一个人,那绝不是随便就能够见到的。

  在传说中,大明朝廷的形象有点扭曲,说好听听点是柔远人、厚往薄来,用各种廉价的货物,就可以换取丰厚的赏赐,说难听点,就是冤大头。

  但鲜卑使者失算了。

  他们打算用黑麦种子换取更多的赏赐,只得到了礼部的大嘴巴子,礼部对待番夷使者的态度早就变了,一股子蛮夷狼面兽心的异味儿,处处提防。

  鲜卑使者不肯提供充足的黑麦种子,那就别怪大明自由贸易了。

  鲜卑使者多少有点蹬鼻子上脸,觉得大明要修官道驿路过去就是有求于他。

  而礼部告诉他们,大明修路,与他们无关,他们答不答应,大明都会修,敢滋扰,大明墩台远侯的火器,未尝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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