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了京都城内,这天清晨,一百台的车弩一字排开,对准的不是武士们可能来袭的方向,而是对准了京都城。
京都原来有两个,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长安城逐渐没落后,京都就只剩下了洛阳。
高启愚站在了一排的车弩旁边,黄斌跟着高启愚走在这车弩阵中,高启愚的脚步缓慢而坚定,他在检查车弩,也在思索到底要不要放飞这些车弩上装配的神火飞鸦。
他倒是不担心罪孽,因为今日的大明军全员佩戴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三寸团龙旗贴。
一切的罪孽都由陛下买单。
高启愚是个读书人,他不想制造那么多的杀孽,但如果是倭人,立刻变得合理了起来。
二人检查完了所有的车弩,高启愚对着李诚立点了点头。
李诚立抽出了戚家军刀,举过了头顶,在初夏的风中,刀光映着朝阳的金红,他身后的牙旗在风中翻卷着,猎猎作响。
“放!”李诚立挥下了军刀。
牙旗转动,鼓声、号角声开始变得激昂,军中的旗帜开始挥舞,六人一台车弩,将一架架神火飞鸦放上了车弩之上,在小旗挥动之后,军兵们点燃了起火,打开了保险,放飞了神火飞鸦。
机扩的声音咔咔作响,弩弦发出了爆鸣声,一百架神火飞鸦,底部闪烁着火光,飞向了京都城。
神火飞鸦腾飞后,起火的药捻燃尽,两道熊熊燃烧的火药筒,在飞鸦的底部被点燃,在空中划出了不显眼的尾迹,如同信鸽一样的哨声,响彻了整个京都的上空,这是格物院的格物博士们,为了判断飞鸦的速度,设计的飞哨。
飞鸦被弹射出去的时候,哨声尖锐而高亢,随着速度的降低,变得低沉,起火被点燃后,再次开始了加速,哨声再次响亮,飞鸦的两翼微微向下弯曲,这是为了保持飞鸦的稳定,而在飞鸦的尾部,不是过去的散尾羽,而是一种三角翼,来保持平衡飞鸦的平衡与重心。
三分钟后,
第三轮、第四轮……飞鸦在不间断的发射着。
京都的倭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了天空,这种哨声来的有些突然。
戚继光其实对飞鸦这种火器一点都不看好,在他眼里,火炮和火铳才是正经的火器,飞鸦这种徒有虚表的东西,他不喜欢,主要是有些浪费火药,有点像是在放烟花。
一架飞鸦将近六斤半,其中大半都是火药,火药真的很贵,哪怕是在大明。
飞鸦这种火器不被戚继光喜欢的最大原因,是没有任何精准可言,即便是格物院博士们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是风对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风稍微变化一下,就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去。
戚继光是对的,位于两翼的起火燃尽之后,飞鸦开始了随风飘荡,飞的高的飘得更远。
一架飞鸦的运气不是很好,飞的有点低,一头扎在了町屋的屋顶,弹跳了两下,咔哒一声,腹腔尾部的弹簧推动着一小节燧石,推进了飞鸦的腹腔之内,这是一种碰撞装置,在起火燃尽后,会把机关的保险绳索燃断,稍微有点碰撞,就会激活。
军兵们拔掉的保险栓是铁栓,方便运输,被起火推进药烧掉的是绳索保险。
燧石被推进了腹腔内,腹腔内有火镰,火星四溅,飞鸦轰然爆开。
“轰!”
三斤多的火药在腹腔内爆炸,如同最大的礼花弹爆炸一样绚烂,夹层中的白磷被爆炸冲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的烟迹,开始燃烧。
数间町屋被点燃,风助火势,火越烧越大。
神火飞鸦有太多的缺点了,比如不稳定,有的飞鸦甚至没来得及降落,机扩在空中激活,在空中放了一个大大的烟花,但这烟花不是庆祝,而是丧钟为京都而鸣,火药带着燃烧物落入了城中。
(爆炸场景,类似。)
在丰臣秀吉的军兵抵达迎恩馆的时候,大明军兵向着四方放飞了数千只的神火飞鸦,整个倭国的京都陷入了大火之中,大明军停止了放飞,不是没有了火器,是弓弦开始疲劳,需要进行更换。
在一刻钟后,神火飞鸦的哨声再次开始响起。
李诚立带着三百陷阵军兵,站在了迎恩馆前,丰臣秀吉的军队已经到了。
“玉盘玉盘,玉盘悬空照征战;四方四方,四方荡荡清夷羌;”
一个军兵扎着自己的甲胄,满脸笑容的扎好了自己的臂架,锤了锤之后,忽然高声唱起了起来,这是格物院德王殿下创作的一首战歌,洪武正韵和低沉、缓慢的鼓声融为一体。
“京观京观,京观巍巍震八荒;千帐千帐,千帐灯摇尘未央;”
军兵们开始齐唱,而后用布将手中的刀缠在了手上,互相系好,防止在战斗中,刀因为血液而变得滑手,无法砍劈,三人一组,彼此配带好了三寸团龙旗贴,检查了下不会掉下。
“大江大江,大江东去旌旗扬;陇上陇上,陇上行人踏星霜;”
死亡从不可怕,就像是大江东去一样,人生下来注定是要死的,军兵们扣上了兜鍪,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当兜鍪扣上的时候,整个战场,变得肃杀了起来。
高启愚、黄斌、李诚立、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杨志等人,从未忘记过,他们这次入京是危险的,就像是丰臣秀吉无法摆脱织田信长的宿命,迎恩馆一千五百众,也从未脱离过危险。
“长安长安,十万倭颅筑云间;孤雁孤雁,孤雁衔骨痛断肠;”
“杀!”
马文英在杭州府罗木营发动过兵变,后来蒙受皇帝特宥,被‘流放’到了大阪湾守备千户所,戴罪立功。
胡宗宪当年组建浙江九营的时候,是为了有朝一日,报这血海深仇,但胡宗宪没等到那一天,自己反而瘐死在天牢之中,只留下了一句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那时候马文英才十四岁,他从来没有一刻敢忘记他的家人、他的亲朋、家乡的孩子,死于倭寇的屠刀之下,他一刻,都不敢忘记。
“归葬归葬,犹见慈母补箭创;刀芒刀芒,马槊挑月辕门上;”
丰臣秀吉的倭寇冲了上来,火炮、火器开始嘶吼,如同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倭寇的性命,没有甲胄的武士,在如同雨幕一样的铅弹面前,一排又一排的倒下。
倭国的武士们接连倒下,冲锋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歇,倭寇疯狂的冲向了阵线,如同惊涛骇浪一样,撞上了陷阵营组成的城墙之上。
杀戮开始了。
丰臣秀吉发现了不对劲儿,的确,大明军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他调动了超过三万人。
无论怎么讲,三万对一千五百人,优势在我。
但是这一千五百人,就像是海岸边的岩石一样的坚挺,挡住了无穷无尽的冲锋,当第一波冲锋被大明军的火器、火炮、给抵挡下来的时候,丰臣秀吉就知道,恐怕要失算了。
“玉盘玉盘,玉盘忽圆忽缺伤;月光月光,月光汉家旧时圆。”
丰臣秀吉的第一波冲击结束后,军兵们悠扬而缓慢的战歌再次响起,所有的军兵有条不紊整理着自己的甲胄和火器,收拾着同袍们的尸骨。
他们永远留在了倭国的京都,有势要豪右的孩子、有富家子,也有穷民苦力。
有士大夫说,战争是农夫的儿子杀死农夫的儿子,但李诚立很清楚,大阪湾守备千户所,有三百人是真正的富家子,这里的危险不言而喻,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现在死在了这里。
倾巢之下,从无完卵。
三万人围攻一千五百人,无论如何,也应该获胜才对,可是三个时辰后,先崩溃的是丰臣秀吉的武士,无人再敢冲锋。
大明军死伤惨重,超过五百人死于此战,四道防线已经被击溃,最后一道防线,放飞神火乌鸦的车弩阵,就在军兵的身后。
但大明军依旧士气高昂,战歌总是在间隙响起,而倭人为此最少付出了五千名武士的性命。
马文英、杨廷用、张文远这三位出自浙江罗木营的把总,战死在了沙场,他们领着陷阵营,站在第一线,也是第一批倒在倭人的洪流之中,只有杨志还活着,但也是身负重伤。
丰臣秀吉撤退了,他知道打不赢了,因为士气已经不可用了。
整个京都,已经沦为了火的海洋,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四处都是奔逃的倭人,他们惊恐的叫喊着天火,丰臣秀吉再不走,再不去救火,恐怕整个京都都要付之一炬。
大明军从未想过撤退,他们要的只是玉石俱焚。
高启愚带着剩下的大明军兵,收敛着尸骨,草草埋葬在了迎恩馆后的小土坡。
站在五百个新挖的坟茔之前,高启愚看了看天边的残阳,看着那一个个木质的墓碑,才郑重的说道:“陛下让我们来,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你们的牺牲,大明将永远铭记,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倭国五千武士和倭国京都,为诸君陪葬。”
京都的大火,持续了整整三天,才缓缓熄灭,三天之后,丰臣秀吉簇拥着倭王天皇,来到了迎恩馆投降。
即便是杀死了高启愚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京都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大明火器的可怕威力,杀死大明使者的后果,就是迎接大明的怒火。
“我其实是不介意你杀死我的。”高启愚坐在高位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丰臣秀吉说道:“我临行的时候,给陛下留下了一封诀别诗,如果我死在了倭国,大明就有充分的理由,横扫倭国了。”
“一个集体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我死了,反而能让这些声音,变的一致起来。”
“可惜了,你没有那个本事杀死我。”
“现在,在这份条约上签字吧。”
条约包括的内容为:
大明军派遣军兵驻扎在各个矿区;
大明在倭国拥有探矿权,探到的矿藏所有权归大明所有;
大明人在倭国享有绝对的豁免权,所有犯案的大明人交由大明长崎总督府处置;
堺市划为大明疆域,倭人不得入内;
从堺市到倭国京都不得有任何倭国的山城工事,大明军驻扎倭国京都;
惩办入寇朝鲜和进攻迎恩馆军兵的首祸诸臣,包括入朝军团长和这次进攻迎恩馆军兵的福岛正则;
助军旅之费1500万银,分为四十年偿还,以倭国沿海诸城海关和盐税作为抵押;
每年支付五十万银,作为大明驻军费用;
倭王天皇侨居大明等九大项,如有补充,另行签订补充条款。
第838章 有恭顺之心的中书舍人
高启愚提出的条件更加苛刻了,一次比一次苛刻。
最开始高启愚逼迫织田信长投降的时候,只要求矿场驻军,没有其他的东西;在织田信长死后,大明军开始以织田家在大明为由,要求尾张国的归属;在长门城被攻破的时候,大明要求迁徙倭王天皇到大明;
现在这九条,就是高启愚的所有主张,无论哪一条,在之前看,都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但现在,丰臣秀吉只能答应,并且签字。
以前就有人对丰臣秀吉说过,大明第一次提出的条件,往往是最丰厚的,第二次提出的条件,是可以接受的,没有第三次,第三次就要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
这不是传言,大明皇帝是再一再二不再三的性格,大明现在也是如此。
至少,大明没有再要求丰臣秀吉前往大明了。
高启愚要留着丰臣秀吉镇压倭国内部的反抗力量,彻底断送倭国最后一条路,通过揭竿而起涅槃重生。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死寂,而倭国在签署了这本《京都条约》,就永远没有了黎明。
倭国轰轰烈烈的一揆运动,无论是百姓、士、国、一向一揆,压迫和不公催逼出暴动的时候,要面对半封建半殖民的幕府、倭国经纪买办、大明帝国驻军的联合绞杀。
高启愚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内核精神,才能支撑起国民,在这种联合绞杀、如此重负和大山之下,把断掉的脊梁再接起来。
至少倭国没有这种精神内核。
高启愚甚至认为,大明也没有。
这是不正义的,朱翊钧从来没有想过将这种行为,通过礼部洒水洗地成为正义行为,朱翊钧从长崎总督府建立的时候,就非常明确的对所有人说过,他就是复仇。
长门城、京都的倭人在烈火之中哀嚎,嘉靖二十年到万历二年的倭患,大明从山东到广东的烽火狼烟,万民也在哀嚎。
陈天德,全家、全村、全族被倭国所杀,所有的家宅被付诸一炬,陈天德本人成为了阉人,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叶向高,官宦世家,他在娘胎里就遭遇了倭患,他在旱厕里出生,他在三个月的时候,就学会了不再哭闹,他给戚继光率领的大军磕过头,感谢戚家军们,让流离失所的他们,回到了家乡;
孙克毅,松江府的千年世家,倭患的战火烧到了松江府,全家死在了倭患之中,只留下了他和一个残疾的哥哥,若非月港海防同知罗拱辰搭救,松江府所有豪奢户,都无法幸免于难;
上到势要豪右、下到穷民苦力,绵延了二十多年的倭患,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含冤而死,千里耕田居然无一男丁,战乱之中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等等等等,无数的惨剧在东南沿海,反反复复的发生。
那些惨烈,那些悲剧,那些冤魂,朱翊钧作为一个皇帝,大明皇帝,他不能无视这些冤魂的哀嚎,尤其是在大明有能力复仇的时候。
一份份苛刻的条约、邪恶的出程、中程、归程三角贸易、倭奴南洋姐的悲鸣,这些都是朱翊钧的复仇,他会一直做下去,直到自己死去。
丰臣秀吉输不起了,而迎恩馆的大明军,根本不怕死。
丰臣秀吉当然可以吃掉剩下的大明军。
放火烧掉京都的大明军死掉了五百余人,而剩下的九百余人,不需要太大的伤亡就可以拿下了,因为大明军的补给不是无限的,尤其是弓箭、火器等物,丰臣秀吉狠下心来,当然可以把烧掉京都的大明军彻底消灭。
可是,大明军来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