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性的阿萨辛成员带着几分挑衅和轻蔑说道,他周围的几个刺客移开了目光,他们虽然没有附和或者是赞同,但也看得出他们的深以为然。
比起他们,莱拉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她是个女人吗?还是一个有着魔鬼般美貌的女人。
若是她重新恢复“绮艳”的身份,走到亚比该面前,想必亚比该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揽入帐中,而这两者肆意狂欢的时候,就算有大公的命令,骑士也不敢时刻紧盯着狂欢的男女。
莱拉会那么做吗?如果实在找不到机会的话,她或许会这么做的。
但她必须考虑到,在大马士革中认识“绮艳”莱拉的人并不少,知道她身份的人更是有好几个。
但这种解释不是说给这些人听的,她沉默不语向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一足弹出,击中了对方的胫骨,剧烈的疼痛让那个男性阿萨辛成员立即跌倒在地,但他终究也是一个刺客,在倒地的同时,他就拔出了弯刀,一刀挥去。
击中了——莱拉的残影。
莱拉已经跃到了他的身后,她一举膝盖,击中了对方的后腰,那里顿时塌陷下去,如果这个刺客不曾受过先知的启示,这一下就能让他丧命,但现在他还能嚎叫出声。
而莱拉在周围的人扑上来之前,已经捏住了他的后颈——在阿拉穆特山脉深处的乐园中,他们无数次的抚摸过处子的手,她们的手柔软得就如同玫瑰花瓣一般,他几乎不敢用力,那纤细的授权是那样的脆弱,哪怕端起一个金杯的时候都颤颤巍巍,不堪重负。
而落在他后颈上的手,却如同一把黑铁的枷锁,又有一条凶猛的毒蛇,它绞住了他,瞬间叫他眼前发黑,头脑混沌,在人们的惊呼中,莱拉一刀挑掉了他的头巾,只见刀光闪动,那个敢于挑衅他的家伙立时只剩下了半边毛发。
他的头一半是光溜溜的,一半却还残留着茂盛的黑发,蓄留在唇上和两颊边的胡子也是如此。
莱拉在他的脖颈上擦拭刀锋,手指翻动间便将弯刀重新插回刀鞘,她就像丢弃一件垃圾般的将刺客丢给他的同伴,而后面无表情的向长者锡南的房间走去。
长者锡南早就从侍从的口中听过了这件事情的启末,他无法去责备莱拉,但同样的也不会去追究那个阿萨辛成员。
“就当做是真主对你的一次考验吧。”
“考验了很多次了。”
莱拉的反驳让长者锡南露出了些许怒意,“你是个女人,莱拉。你应当知道,为了让你以及你的姐妹留在鹰巢,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他羞辱了我。”
“有一半是事实,而且你的错误还不仅于此,莱拉,那是个受到过先知启示的阿萨辛成员。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莱拉木然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再一次遭到怀疑,阿萨辛的其他长老向我提出质询的话,我不会再继续庇护你。
你要为你的过错付出代价。
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你聪明、敏捷、勇敢,但你不能因此去挑战你既定的命运,除非你能够脱离现在的身躯,重新投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
“可是!……”
“这是真主所制定的法律!”锡南厉声喝道,“莱拉。即便在基督徒中,他们女性也同样不被允许走入教堂,去祈求圣人的庇护,她们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这个可能。
和他们一样,在我们那个族群中,反叛律法的女性都只能被视作魔鬼,莱拉,我不希望我所下的最后一个判决,就是要你去死。”
长者锡南站起身来,背对莱拉——这几天来,他身心俱疲,针对鲍德温与萨拉丁的谋划均告失败,甚至被萨拉丁反过来利用,他的反对者们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有意煽动鹰巢内部对他的不满情绪。
不过即便是在他的权力最为稳固的时候,他也不会为了莱拉去呵斥一个得到过先知启示的阿萨辛成员,他已经为莱拉竭尽心力,几乎胜过自己的女儿,他不可能再为她付出更多了。
“莱拉,”他说:“在杀死亚比该之前,不要再回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莱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眼中的光芒还是随着长者始终不曾转过来的身影而暗淡。
“遵命,长者。”她轻声说道,而后转过身去,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或许她早该这样做,如那些人期望的那样,利用身为女性的优势,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莱拉甚至有一种冲动,从遮蔽着她身形的荒草中一跃而出,冲向那些基督徒骑士,她或许可以杀死亚比该,但必然会在这些同样受到了天主赐福的男性骑士的围攻下死于非命。
她知道自己的终局不会是一片光明。
在那些男性的阿萨辛成员渴求着升入有着七十二个处子服侍的天堂时,她却深知自己必然会下火狱——甚至每个阿萨辛中的女性成员都必将迎来这样的结局,她们违背了先知对于女性的告诫,罪孽缠身,无法得到赦免。
但,为什么?莱拉时常在黑夜中这样质问自己,她真的犯了什么错吗?并没有。
当她的父亲决定将她丢入沟渠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而她被当做一个可以待价而沽的货物时,也只是一个孩子啊,那些被视为罪行的事情,男人们也不是在做吗?甚至比她做的更多。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莱拉对自己说道,但应该是怎样的呢?她也不知道。
一个骑士迅速的疾驰而来,引起了莱拉的注意,她正处在这群人的下风处,以免自己的气味引起了那些猎犬的注意。而随着风声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撒拉逊人,商队,女人……”
无需多加考虑,莱拉将身体伏得更低。果然,这些骑士立即上马,随着她的目标亚比该向着一个地方疾驰而去。
莱拉静静地匍匐在那里,只等到他们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才迅速的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来到一处隐秘的地方,解开了坐骑的缰绳。
她沿着空气中传来的气味与声音随踪而去,不多一会,就看见了那里正在被亚比该为首的基督徒骑士们围攻的商队,商队有几十个彪悍的护卫,而让莱拉意外的是,其中居然还有得过先知骑士的“学者”,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愕。
但她随即想到,这可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队,而是经过了伪装的某个使团,或者是护送某个埃米尔或者法塔赫家眷出行的队伍。
她猜对了,因为很快有人试图护卫着商队中的一位女性突围,但他们失败了,那位女性不得不退回车队中,而且冲突之间她的头巾落在了地上,在侍从捡起头巾,并且重新交给她之前,凭借着鹰隼般的目力,莱拉看清了对方的脸。
莱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曾经受长者锡南的命令去窥视过苏丹萨拉丁的行踪。虽然他们都知道萨拉丁的遇刺与阿萨辛无关。
萨拉丁伪装得很好,祈祷声,药物的气味和香料的烟雾始终缭绕在帐篷里。
而在那段时间里出来面见那些居心叵测的埃米尔和法塔赫的人,居然不是萨拉丁的兄长图兰沙,而是他的姐姐埃米纳,这可真是有点出乎众人的意料。
因为这个原因莱拉观察了她好几次,甚至有一次假扮成大营中的女仆和她说过话,埃米纳留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虽然听说她因为要回到自己的丈夫霍姆斯总督身边的事情与弟弟萨拉丁闹得很不愉快,但在萨拉丁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是毅然决然第一个站出来的。
埃米纳虽然是个女人,但敢于轻视她的没几个,她没有萨拉丁的权利和威望,但她有着一双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睛——据说最危急的那几天里,她甚至靠着对那些贪婪之徒的了解,平稳了整个局势,直到萨拉丁苏醒。
而在此时,在面对一群鬣狗的围攻时,她也没有露出任何慌急的神情。
哪怕突围失败,她重新退回到车队里的时候,也只是微微蹙眉,随即快速地将自己的头巾重新裹好,她的脊背依然是笔直的,目视着那些蛮横的匪徒,嘴唇紧拧着,不曾发出一点声音,想必除非到了最后的时刻,她是绝对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
而莱拉已经不准备继续等待下去。
就他对埃米纳以及亚比该的了解,就知道这桩事情不会在埃米纳拿出了她的身份之后便告了结,哪怕与萨拉丁,还是与大马士革的总督——十字军都算是已经签订了和约,按照和约的内容,他们应当保持对彼此妇孺的尊重,不再予以侵犯。
但对亚比该来说……
莱拉飞驰而去,而护卫在亚比该身边的一个骑士疑惑的看了看原来的方向,迟疑片刻,却什么都没说。
莱拉能够做出的选择很少。
大马士革周围的部落首领即便可信,一时半会莱拉也无办法取得他们的信任,率领着他们的战士前来支援,更不用说,因为之前的战斗,附近的部落多多少少的都迁移出了一段距离,莱拉未必能够立即找得到他们。
大马士革附近的城市只有布斯拉,它比大马士革更早沦陷,现在和大马士革一样,充斥着十字军的骑士和商人。
她或许应该去寻找亚拉萨路的国王,那位年轻的君主不会允许他人来破坏他与撒拉逊人所签订的盟约,只是凭借着她现在的身份,只怕她很难来到基督徒国王的面前,但另一个人……
若是按照这时候的时刻来看,他应当是在巡逻的队伍里。
于是莱拉不再犹豫,而是风驰电掣向着一个方向奔去,一面感受着逐渐冷却下来的晚风犹如刀锋般的从身边掠过,一面在心中大声祈祷,祈祷真主能够让她及时的找到塞萨尔。
而真主仿佛也确实给了莱拉不同于往常的运气,仿佛祂也不愿意看着这样的惨事发生,在阳光尚未完全消失的时候,莱拉终于看到了那面赤红色的旗帜。
第288章 折翼(6)
莱拉一边大声高呼,一边飞快地卸下自己身上的伪装,瞬时从一个衣衫褴褛的修士变作了一个美貌的女人。
她披散着白云一般的长发,赤裸着手臂和双腿冲入基督徒骑士的视野时,骑士们确实因为她的容貌和装扮下意识的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正在被一个受到了遭到欺凌的贵女求助。
可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莱拉异于常人的长发,又不由得陷入一阵恐惧和慌乱。
塞萨尔此时已然越出人群,为他们施加了来自于圣人的恩惠。这些骑士们又是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也都是得过天主赐福的人,就算来的是个魔鬼,他们也能把它重新打回到地狱里去!
只有塞萨尔知道那个有着雪白肤色与发色的女性并不是一般人,她是个阿萨辛刺客,他并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大胆地出现在十字军面前,但也有可能是刺杀的一种手法。
“安条克大公之子亚比该正在攻击萨拉丁姐姐的车队!”
莱拉高声喊道,她用了基督徒的语言,顿时令得人们一片慌乱——当然,会有很多可能,譬如这只是一个有意诱导他们踏入陷阱的谎言,但活见鬼!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亚比该确实有可能做出这件事情。
“他们有表明身份吗?那些撒拉逊人还有那位夫人!”塞萨尔大声问道。
“还没有,我想会的,但就算是表明了——您确定他们就会住手吗?”
塞萨尔转身看向他身边的人,今天跟随着他出来巡逻的人是马吉高的吉安,威廉.马歇尔以及十来个从塞浦路斯一直跟到这里的年轻骑士,他想了想,点了其中一个最为年轻的骑士,“你立刻回到大马士革告诉国王这件事情。”
然后转向莱拉:“在哪?”
他这里至少也有二十名骑士,除非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支一千人的大军,不然塞萨尔可以保证将他们安然无恙的带回大马士革。
莱拉在他命令那个骑士返回大马士革的时候,便已经拨转了马身,见他询问位置的时候,更是一夹马腹,催动马儿,如离弦之箭般的冲向了前方。
基督徒骑士们紧随在后面。
他们赶到的时候,夜幕低垂,明月正在升起,而在那圣洁的光芒之下,笼罩的却是一桩罪行。
埃米纳确实是在懊悔,在她离开萨拉丁的大营之前,萨拉丁曾经说过,除了那一百个奴隶兵之外,还会另外拨出二十名得到过先知启示的学者跟着她一起走,但被埃米纳拒绝了。
他们此去需要返回霍姆斯,而霍姆斯的总督,她的丈夫必然会是萨拉丁的敌人,这二十名学者一旦到了霍姆斯,要么被拘押,要么就是被处死。
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弟弟正处在怎样的困境之中,她无法给予他助力,将来更是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此时就不能够夺走他仅有的力量了。
跟随着埃米纳一起上路的,只有那些跟着她从霍姆斯来到开罗的学者们,他们原本就是霍姆斯总督的下属,现在能够回到霍姆斯,也正是他们的心愿,但他们的人数还不足十二个。
最为不幸的是,两个向导一个在出发没多久,便被毒蛇咬中了脚踝,当即不治身死,甚至没能等到学者们为他治疗。
而第二个,在他们遭遇了一群盗匪时不幸被流矢射中了胸膛,也是一刹那间便失去了性命。
接下来他们只能凭借着学者们记忆中的那些景色与路径一路前行,他们原先是想要避开大马士革的,但在经过了几个村庄后,他们发现自己正在无可奈何的往大马士革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想要寻找向导,但向导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呢?
最后,他们决定冒一次险,毕竟来到了大马士革附近,也就意味着周围的道路和村庄都是他们熟悉的。
可事情总是会朝着人们所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面发展,他们遇到了一支十字军队伍,不仅如此,它属于安条克。
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为人如何自不待言,而比这更糟糕的是来的并不是安条克大公,而是他的儿子,亚比该的恶劣名声早已传到了叙利亚和埃及,撒拉逊人一边取笑安条克大公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懦弱无能的儿子一边也在感叹,如果基督徒中全都是这样的家伙就好了,他们夺回圣城指日可待。。
但埃米纳没有那么天真,她的弟弟是埃及的苏丹萨拉丁,她的丈夫是霍姆斯的总督,她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而他们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与面对她的丈夫和弟弟不同,有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她当然知道有些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但才能平庸的人,反而要比那些睿智的学者或是勇武的战士更可怕——他们的信心无法在人们所认可的领域建立起来,就只能往那些阴暗下作的地方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商队遭到围攻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即爆出身份的原因,这可能不是一个护身符,而是一道催命的旨意。
但对方的队伍足足有一百多人,其中甚至有二十多名得到过先知启示的骑士(撒拉逊人同样承认基督徒的圣人,将他们称作先知,但只有二十五人),仆从已经被斩杀殆尽,学者遍体鳞伤,而其他的人也只是在苦苦支撑,埃米纳终于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虽然知道事情可能变得更坏……埃米纳还是策马向前,威严地举起一只手。
亚比该懒洋洋的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一个巫婆,他在心中说道,对于所有芳华不再的女人,他一概如此称呼,就连他的母亲也不例外。
而对方的话马上就引起了他的另一种兴趣。
“你们已经与萨拉丁和大马士革的总督拉齐斯签订了和约,你们约定了不再将刀剑对准对方,更不得劫掠和杀戮城中的平民和过往的商队,要一同维持三者之间的和平,”埃米纳用基督徒的语言缓慢地说道,“所以,请停手,诸位,以我们的苏丹在真主面前发下的誓言,以及你们的国王在天主面前发下的誓言。
我要求你们马上停手,以免亵渎了你们的神灵,叫你们的国王蒙羞。”
亚比该身边的骑士马上侧头看了一眼亚比该,在这支队伍中,亚比该当然是身份最高的人,他们都要听他的命令,但说到所谓的盟约以及亚拉萨路的国王——亚比该心中翻腾起来的就只有愤怒与不满,更不会在乎什么异教徒的苏丹,“滚开,女人!”他厉声喝道,“乖乖地等着商人来给你估价吧!”
他露出恶毒的神色,看得出这个女人之前必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年轻的时候也必然十分美貌,在一般女人已经年华已逝的时候竟然还有着几分风韵,但大概卖不出什么价钱,倒是她的侍卫个个年轻又强壮,或许他还可以发一笔小小的财。
“我是萨拉丁的姐姐埃米纳,我的丈夫是霍姆斯的总督!”
埃米纳不得不宣告了自己的身份,她的话确实让安条克骑士们感到了一阵愕然和犹豫,他们停下手来。
那些已经快要力竭的学者和战士立即退回到了埃米纳的身前,他们想要保护她,却被埃米纳按住了肩膀,她走了出来,不再受到他们的保护,而是将他们护在自己的身后,“我在这里接受你们的俘虏,请让你们的国王依照对待一个苏丹的姐妹与一个总督的妻子那般必有的礼仪来对待我。”
埃米纳的要求并不过分,在盟约已经签立的当下,即便是苏丹萨拉丁被俘也一样应该受到如同国王般的待遇。
当然了,如果是在交战的时候被俘虏的,那么就如那个不幸的贵女艾琳娜,她会遭受羞辱,被折磨和殴打,之后还有可能成为某个撒拉逊人的女奴,或是被投入市场贩卖。
但若是双方已经签立了盟约,那么无论是基督徒的女性,还是撒拉逊的女性,她们都应当受到优待,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即便是敌人,也会立即释放她们和她们的侍从军队,甚至派兵护送她们离开自己的领地。
但埃米纳的赌注显然下错了地方。
她的宣称让亚比该眼前一亮,仿佛是一个恶劣的孩子发现了一件新鲜有趣的玩具,只见他手微微一抬,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举起早已按上弩箭的十字弩,一箭射穿了一个学者的咽喉,对方立即两眼圆睁,不甘愿地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