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104节

  “哈瑞迪你带过来了吗?”

  “带来了。”

第169章 以撒人的新年(6)

  哈瑞迪也是以撒人,又是一个贤人的学生和一个出色的工匠。

  以撒人在会谈中商议此事的时候,没有落下他的道理。

  但他并没有参与此事,只是保持着沉默罢了。

  他被带进塞萨尔的房间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对方要如何惩罚自己,不管是被倒吊起来,还是接受鞭刑,他都甘之如饴。

  不管怎么说,塞萨尔都算得上是他的恩主,而且不只是一次地救了他的命,就算是用自己的性命偿还,他也没什么可以怨怼的地方。

  但没想到的是,塞萨尔不但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坐下,还吩咐朗基努斯端来了一杯清水和一个插着许多支蜡烛的大烛台,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然后塞萨尔驱走朗基努斯,只在房间里留下了他,还有他自己。

  年轻的伯利恒骑士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约有三尺见方的羊皮纸。

  这个尺寸在羊皮纸中算是难得的了,毕竟羊皮是从羊身上剥下来的,而后经过经石灰水浸泡,脱去羊毛,两面刮薄、拉伸、干燥、打磨,等流程,精心处理才能变成现在的羊皮纸。

  整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不小心,羊皮纸上就会出现裂缝和破洞,结果就是原本一张很大的羊皮,最后只能被切作小块使用。

  他还以为对方要给自己看什么圣物或者经书呢?没想到羊皮纸展开后,哈瑞迪只看到了几个奇怪的图案——或者说对于不擅长此道的人来说,只是些奇怪的图案,但作为一个手艺精湛娴熟,并且具有超前思维的工匠,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似乎是一种可以向敌人体内注射毒液的小型武器。

  他一边想,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个基督徒的骑士留下他不正是为了派这个用处吗?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情——他确实曾经亲手打造过害人的器械,但那时候他已经几近疯狂,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毁灭于苏丹努尔丁带来的鬣狗口中。

  他的老师,他的同族,他的妻子和女儿全都死了,他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犹如浮萍,难以立足。

  确实,如萨拉丁所说,他还残留着几分求生的欲望,他无法自杀,也无法默认别人对他的杀戮,但又因为失去了那些古卷,他无法如老师所嘱咐的那样,回到他们的秘地,去祈求同族的庇护。

  他也不屑于如此,但他同样也难以接受,他在将来就只能打造这些夺取人类性命的东西。

  那些人并不一定都是如苏丹努尔丁这样的异教徒和杀人凶手,他们可能是一个有为的君王,也有可能是一个睿智的学者。

  他知道这些基督徒,知道这些骑士老爷,或许他们在外面有着良好的名声,但为了利益动起手来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

  “你能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哈瑞迪正想要拒绝,哪怕对方勃然大怒,马上把他绞死他也不在乎了。但他随即又看到了另一个装置,看上去像是一整套的萃取设备,但要比萃取花露的更复杂……

  “您打算用这个干什么?”

  他说出了来到这个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救人。”塞萨尔说。

  他原以为能在哈瑞迪的脸上看到惊讶与欣慰的表情。但事实上,他只是满怀疑虑地打量了塞萨尔一番,仿佛要从这个基督徒骑士身上看出有什么悲天悯人的特质。

  之后,他又拿起了那张大羊皮纸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你也赞同输血平衡理论吗?”

  他这里说的,可不是几百年才之后才会有的,具有一定医学理念与实践创想的输血。

  这种假设依然建立在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上,教士们认为,一个人生了病,就是体内的液体失衡,既然如此,放掉一些液体——就是人们所熟知的放血,或是输入一些液体,岂不是就能够让那个人恢复健康吗?

  这种说法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而早在古埃及和古罗马的时候,就有了放血疗法。但输血却只能存在于书面上,还没有人能够把它真正的实行下去,最主要的就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将别人的液体摄入到自己的体内。

  他们唯一可做的尝试,就是直接服用或是涂抹,像古罗马的美妇人,就经常会搜集角斗士们在训练或者是战斗后留下的血和汗,将它们混在酒中服用,认为这样可以增强自己的魅力。

  古埃及的人们也会直接啜饮强壮男人的血,认为可以治疗癫痫。

  到了基督徒们的世界,摄食血肉更多地出现在各种各样的邪恶祭祀中,崇敬魔鬼的信徒们也会分食受害者的血肉,认为可以从他身上汲取自己所不具有的那些东西——像是青春,健康什么的。

  就连以撒人,人们也坚定地认为,他们会吃婴儿。

  哈瑞迪确实听说过塞萨尔的美名,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相信,他见多了达官显贵,基督徒在他这里的信用还不如撒拉逊人,他们树立了一个假的偶像,并且将它视作天主派遣到地上的圣子,认为他已经用自身的死亡赎清了所有人类的罪过。

  但这怎么可能呢,弥赛亚只有在末日降临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人们面前。正如他们代代传递的经书所记载的,那个时候他会带领着那些无罪的灵魂穿过亚拉萨路,在天使与圣人的簇拥下,升上天堂。

  在此之前,任何一个救世主都是假的,都是骗子,都是异端,应该被直接打入地狱。

  而让他来说,若是他遇到了一个横征暴敛,贪婪稳酷的基督徒领主,他会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平静的对待。

  虽然他或许会逃走,也有可能阳奉阴违。

  但同样的,他更不信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完美而又无私的人。

  他皱着眉头又看了好一会儿,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件东西,确实与他之前的作品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要更为精密。

  作为一个手艺高超的工匠,他都已经忍不住想要试一试了。“不,这不是用来放血或者是换血的。”不说放血和换血对鲍德温现在的身体状况有无益处,就算是有,塞萨尔,也没那个胆子去做。其他不说,就说血型——单凭现在的医疗技术可没有办法判定出每个人的血型,一旦输错了不同血型的血,鲍德温只会死得更快。

  “我想萃炼一些药物啊,会用注射器——就是这件器械,将这些药物注射进病人的体内,尽快让他们恢复。”

  “您是说药草,药草不可以服食吗?”

  “一些病症可以服食药草,但药草若是先经过口腔,喉管,胃,再到大肠和小肠,病人能够摄取的有效成分就太少了——胃肠里有酸液,它们能腐化任何东西。

  而如果能够将它们其中有用的部分萃取出来,然后直接输入到病人体内的话,那就是事半功倍。”

  他这样解释,并不担心哈瑞迪会听不懂,他是贤人的学生,这就意味着他同时也是以撒人社区内的医生和老师。

  “这是您的老师教给您的吗?”哈瑞迪问道,如果是那位宗主教希拉克略,他和他的学生还真是胆量十足——他在教导一个骑士如何去做一个医生,而这个骑士居然还真的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想法,“您试验过吗?就您所说的那个做法。”

  当然,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而且还要晚好几百年。

  塞萨尔当然不能这么说,“有一个比较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有点呃……有点令人尴尬。”

  “令人尴尬是什么意思?”哈瑞迪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能够了解一下。”

  对方所求也是合情合理,或许出乎后世人的意料,此时的人们对血液循环已经有所了解了,如塞萨尔所说,不是让病人喝下药水,而是直接通过血管直接注射到血液之中,或许确有可能。

  注射器现在暂时还没能被做出来,但塞萨尔确实有办法证明。

  “你知道人类在肠管上密布着比其他地方更多的微小血管吧,”塞萨尔略微示意了一下,“你可以去找一个人,分别让他直接喝一瓶酒,以及……”他没有说下去,但哈瑞迪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然后你再仔细观察,看看他哪次醉得会更快一些。”

  事实上他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但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无中生有地拿出一整个体系来,只能暂且让哈瑞迪稍稍了解一下他将要做的事情,他必须让哈瑞迪知道,不然的话哈瑞迪所制造出来的东西没法达成他的要求。

  哈瑞迪大受震撼,除了奇特的验证方式之外,还有的就是,这个基督徒骑士,伯利恒的领主居然在明明白白地与他交代教士们才该去做的事情。

  “您知道如果我向教会揭发您,您可能会被开除教籍吗?”哈瑞迪说,不过随即他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他们不会接受一个以撒人的告密。”

  哈瑞迪想了想认为这完全说得通,“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够去完成这件事情,如果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一个以撒人弄些什么巫术,岂不是很正常吗?

  他自以为是地说道,“是的,您救过我两次命,又只是为了这个……我可以承担起所有的责任来,到时候就让他们把我烧死吧。”

  塞萨尔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不过他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他发现以撒人仿佛分做了两个极端,一个极端到要做所有人的主人而另一个极端,却是要做所有人的奴隶。

  之前,他给出优裕的待遇时,哈瑞迪只想逃跑,但现在他要他去做替罪羊,要他去死,他却甘之如饴。

  塞萨尔发现自己完全弄不清楚这些以撒人在想什么。

  但既然哈瑞迪愿意为他打造这件东西,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他给了哈瑞迪一盒子罗马金币作为打造这件东西所需的材料和佣金,把他打发回伯利恒。

  在哈瑞迪离开前,塞萨尔叫住了他,“你认识内丽吗?”

  “不认识,我不认识什么基督徒的女人。”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塞萨尔说,回到伯利恒后,去教堂做事吧,注意你自身的安全。”

  内丽为了之前的恩惠,特意跑到圣十字堡来向塞萨尔告密,这看似是一桩再寻常也不过的事情。

  但仔细一想,像这么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粗鲁野蛮的女人如何会知道那些隐藏在善行后的恶意呢?她或许会将以撒人的礼物弃于一旁,也有可能满不在乎的把它们吃掉。

  但要她想得更深一点,恐怕不可能。

  只能说,有一个深谙内情的人给了她提醒,叫她来警告塞萨尔,她才会出现在塞萨尔面前。

  但这确实是不可以言之于口的东西,以撒人对于叛徒的惩处可要比基督徒恶毒的多了。

第170章 以撒人的新年(7)

  以撒人的这个新年过得相当的凄凉而又安静。

  他们确实在新年的第一天,吹了三次公山羊角做成的号角,诵读了三遍经文,在家人团聚的时候,吃蘸蜂蜜的苹果以祈求更为甜蜜的将来,吃红石榴感恩天主,吃鱼头来保证自己的工作或是产业能够独占鳌头。

  下午的时候,他们也陆陆续续的出了城,在伯利恒城外的一个小湖边,他们一边祈祷,一边将口袋中的东西丢入湖中,象征着自己已忏悔了自己的罪过,并且将它们丢弃。

  只不过以往的时候,他们所丢弃的都是大块的面包,有些以撒人甚至会丢下香料,金币和珠宝。他们慷慨的将这些珍贵的东西丢入深不见底的湖中,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之得到了解脱。

  只是在基督徒的眼中,这种行为是非常可恶的,也让他们之前的善举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确实给了我们面包,但这些面包也被他们用来丢进水里,分量还要比他们给我们的多得多。”一直窥视了他们的基督徒穷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但这确实是以撒人的教义与“贤人”要求他们做的。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只会在口袋里装些沙子石头等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种行为就变成了炫耀,丢下来的东西越贵重,那个人就越容易得到其他以撒人的尊敬和信任。

  他之后无论做什么样的生意,也必然能够一路坦途,百般顺遂,就算是他因为出了意外而破产,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也多的是有人愿意借钱给他。

  有人看到哈瑞迪也正站在湖边,不过他向湖中投去的只是一块硬结的泥土。

  此人顿时面露不悦之色:“哈瑞迪,你在干什么?”他责备道,“你以为你的灵魂只值得这么一块泥土吗?”

  哈瑞迪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去回答,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那人也是一个金匠,但他的手艺与想象力都无法与哈瑞迪相比,他对哈瑞迪原本就有些嫉妒,现在算是找到了一个把柄。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哈瑞迪与他好好辩论一番,同时讥讽一下他的寒酸和吝啬,但随即他就被身边的朋友抓住了,“别在这种时候找事。”他的朋友低声说道。

  谁都知道勒高他们惹了领主的不快,前者以及其他几人被押送回伯利恒之后,被迫向每一个接受了他们施舍的人陈述了自己的罪行,然后又挨了鞭子。

  当晚就有好几个人发起高热,甚至有一个人不幸因此而死。他们甚至没有能够亲自来到湖边完成这个仪式,而是由他们的妻子和儿子代劳。

  “这都要怪他们。我原先就说过,这个计谋行不通,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他们根本不会正眼看我们,他们鄙视我们,厌恶我们,见了我们就想把我们吊死在木架上。”一个以撒商人低声抱怨着,“我们已经损失了那么多钱,勒高居然还像是发了疯似的,想用那么点钱儿来算计我们的新领主。

  现在你也看到了,结果就是我们的贤人被吊死了,勒高和他的同伙嘛,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对了,你听说了吗?勒高的女婿雅克,虽然他是一个基督徒,但也被卷入其中了,虽然没有挨鞭子,但也被驱逐出了亚拉萨路。你觉得他们这个家族还有可能在伯利恒继续下去吗?

  若是不能,他们的生意,我是说肥皂,葡萄酒,还有橄榄油,我们至少要试试,拿过一份或是两份。”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明天你到我家来,到时候我让我的妻子好好的招待你,然后我们再来讨论此事吧。”另一个商人如此说道。

  哈瑞迪此时距离那些人已经很远了,但敏锐的听力和呼啸的风声还是将这些恶毒卑劣的话语传到了他的耳中。

  对于同行的嫉妒和威胁,他并不惧怕。

  他是隐士派,会让旁人感到惊讶的是,在以撒人中,信奉这个派别的人或许真的会被嘲笑过于迂腐,不近情理,但所有的以撒人都承认,他们才是以撒的子孙中最为纯洁的一支。

  虽然他们并不推崇,但还是会将隐士派的以撒人作为一张最重要的底牌隐藏起来。

  隐士派聚居的地方,都会有以撒人的商队定期去看望与他们做交易,提供一些那些偏僻地方无法出产的东西。

  他们甚至会每隔一段时间便挑出最聪明的孩子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成为其中某个贤人的学生。

  对于哈瑞迪这种顽固的人,他们固然不会和他多亲近,但也不会随意地加害于他,除非有了足够的利益或是生死关头。就像他是在大马士革所遇到的那样。

  不过更让他寒心的还是那些人话语中的幸灾乐祸,勒高的确是连接办了两件蠢事,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也没有办法控制所有的以撒人,无论是筹集金币去赎买他们的领主,还是假借领主的名义赈济穷人,这都是那些有声望和话语权的以撒人聚集在会堂中共同商讨后做出的决定。

  勒高和那几个被揭露出来的以撒人并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又或者说他们的罪行还不值得领主来追究,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想要落井下石,吞并勒高以及另外几个人产业的理由。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哈瑞迪最终舍弃了老师的嘱托,没有拿着那些被密藏起来的古卷作为敲门砖,返回沙漠中的秘地的原因,他们是被驱逐出来的,作为失败者——那里的明枪暗箭,倾轧谋算,丝毫不逊色于伯利恒或者是亚拉萨路,他一想起来就对那里充满了厌倦。

  他宁可四处漂泊,在撒拉逊人或者基督徒的城市中,静静的度过余生,也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哪怕那些古卷可以让他成为那些人的座上宾,他们一定会立刻忘记他曾经遭到过怎样严重的指责,欢欣鼓舞地接受他,他会成为贤人,他们或许还是会有矛盾,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囚禁罢了。

  哈瑞迪回到自己的工坊后呆坐了很久,被以撒人的会堂分拨给他的学徒来到他身边,担忧地询问自己的师傅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困难。

  他们都是以撒人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以及长辈也确实有着几分分量,在会堂里说得上话,但哈瑞迪只是抬了抬眼睛,“我没事,只是在思考一个顾客给我下的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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